【铁虫】森林深处
“大到脚下的森木都被月亮施了魔法,变得很小很小;栎树看起来更像他怀里的橡子,松柏让他想起上午啃剩一半的松果,整个世界仿佛能被抱在怀里。”
【铁虫】《森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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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x松鼠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条龙。
龙生活在森林深处,深到在那里的树都高高拔起,他们的树冠挡住所有阳光,没有丝毫能够照射在土地上。唯一的照明仅是从树叶稍稀少些的空隙中,能透过叶片轻轻落在空气里的自然光,把树下的空地照得绿朦朦,长期以来得不到充足的阳光土地已经不再供植物们生长,剩下一簇簇蘑菇和霉菌孤独的生长在树木的根部。
森林的深处很安静,只能听见风和树叶的碰撞,昆虫在微湿的树皮与地面上的爬行,远处陆地上偶尔传来的吼叫和头顶空中时不时出现的鸟鸣。龙喜欢待在这儿,他总眯着棕栗色的竖瞳,长长的尾巴的尖端在身后小幅度地上下晃着,坚固更甚任何铠甲的暗红色皮肤轻易地习惯了森林里略微湿润的空气。龙喜欢在这儿睡觉。他不需要进食,一睡就是很久,久到龙平稳沉重的呼吸声也成为了森林中自然声音的一部分。
偶尔,龙也会睁睁眼,稍微转动着瞳孔,环视四周。他看到周身的一切都像是他上一次醒来;树木或许更高了些,蘑菇和青苔也许少了些或多了点,上一群昆虫在哪安的家可能已经沦为废墟,但不曾有动物走到森林里这么深的地方,龙的世界也不曾改变。于是龙睁睁眼,稍微转动着瞳孔,环视四周,合上眼,再次睡着了。
印象中,龙很少被动地从梦想抽身;他的身躯足够成为洪水中的桥梁,地震中的安全房,他在森林深处生活了好多好多年,动物的吵闹成为最悦耳的安眠曲,仿佛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打扰到他的梦境。
这是他第一次被一只松鼠吵醒。
“对不起先生…”他听到那个细小慌张的声音,“但我不是有意要打扰您的!只是有个飞来飞去的家伙一直想要啄我的背还叫的很刺耳我想跑它就追着我所以我只能爬到有树叶遮挡的地方然后——”那个小小的身影忽然僵滞了,刚接触昏暗的瞳孔终于适应了微弱的光线,看清了眼前的生物:“天呐…”他抽着气感叹,明显有些惧怕。“您也要吃了我吗?”
“吃了你?”龙稍微抬起头,“为什么?你这么小,甚至不够我的饭后甜点。”说着,他抬起前爪,用带着尖锐爪子的前两个指头比划出松鼠的大小:“如果我真的要吃,就该把你再喂的胖一些。”松鼠眨眨眼睛,确实,他看着龙想到。龙的一只眼睛就有他两个那么大,两个指头就可以圈住他;龙的骨骼在他面前就像山脉,嘴巴像是火山口,扇一扇尾巴就是一阵狂风袭来。“可我还是看不清你,”松鼠仍有些戒备地控诉,“这里太暗了,说不定你会偷袭!”
龙没有说话。他举起尾巴,尾巴尖毫不费力地延伸到头顶高高的树叶中,灵活地拔开一些小枝叶,透一缕阳光进来。
龙很久没有见过阳光了,不太适应地半闭上眼睛,松鼠却轻轻感叹一声;这很像阴雨天中密布乌云被掀开了一条缝,昏沉的环境被自然光点亮了一长条劈开在空地中间。树叶有了颜色,树根处成群的小蘑菇低调或鲜艳,带着盾牌般光亮平滑甲壳的昆虫静静趴在树干上抖动着触须,混杂了青苔的湿软泥土还印着自己小小的脚印。龙悠闲地望着他,松果颜色的瞳孔倒影一点零星的光芒,暗红色的皮肤被照明了一角,在树木和土地温和的色彩中开了花。
“我还没见过像您这样的动物,”松鼠耐不住欣喜地说,“您竟然是红色的!眼睛也很漂亮…!请、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我是一条龙,唯一的一条。”龙抽回尾巴,语气平淡却不免有些自豪地为松鼠纠正。“我叫托尼,但我不介意你直接叫我‘龙’。”
“‘托尼’…… ”松鼠歪着脑袋思考,随后朝着龙笑了笑:“这名字很适合您!你好,托尼先生…我叫彼得!”龙的视线有些怔住,浑然不知的松鼠咬着爪子,不太好意思地再次开口:“请问、我可以在这儿住下吗?”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托尼都看着彼得笑,看的心痒痒个不停。
森林深处没有光线,供松鼠食用的植物和野果没有多少,耸立的树木寥寥无几的几颗果子也粗糙又酸涩,彼得只好每天跑到森林边缘,在阳光充足的地方觅食;他喜欢一头砸进灌木或树丛中,用爪子抱住地上散落的果实,听着在头顶空中不断徘徊却无计可施的飞行动物不满地鸣叫声悄悄得意。中下午或黄昏时,松鼠已经抱着一团浆果和橡子,带着满载而归的惬意向森林深处走;他喜欢满口果肉地喊着托尼,带着自己收集的食物冲进安静的森林。龙会再三告诉松鼠自己不需要进食,到最后还是无奈地尝几口他其实无法习惯的松果橡子。等到了深夜,龙抬起尾巴撩开头顶的枝叶,彼得就爬到托尼的头顶或肩背,运气好的话,他们还能看见在群星下飞舞的猫头鹰或蝙蝠。
每次松鼠趴到龙的背上,龙总会想到些什么;是断断续续且十分模糊的想法,像是梦境一样难以捉摸又过于脆弱,每每都是不抓住就会跑走,抓住了又会碎成一片粉末,再无法拼接。但恍恍惚惚中,龙总觉得自己和松鼠在从前见过面。
彼得看见他愣着,总伸出一个指头轻轻戳戳他,他问龙:“Tony?Did anything happen?”
龙眨眨眼睛:“No. Nothing. Everything's fine. ”
除了悠闲平静的时候,他们也偶尔倒过霉;例如上次彼得遇见的那只异常有耐心的鸟,围着松鼠所在的灌木盘旋了整整三个多小时,还是察觉到彼得没有按时回家的托尼从树林中飞出来救得他。“所以你才该听我的,”龙展着羽翼,在夜幕中平稳地飞行着,一面教育他载在背上的松鼠:“我可以帮你摘果子、陪你出去。我甚至可以直接帮你把一整颗果树拔回来。”
龙等待着松鼠嘟嘟囔囔地反驳,却听彼得没有吭声,瞬间心慌起自己是不是让小家伙伤心了。他有些冒冷汗地回头,看见彼得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的翼翅,“我都快忘记托尼可以飞了,”松鼠喜悦地说,“你总在睡觉,从来不用翅膀。”
“我没必要在森林里飞来飞去。”托尼告诉他,“如果那天你没有来打扰我,这双翅膀早就继续安眠了。”
今晚的月亮很大,松鼠不合时宜地想着。大到脚下的森木都被月亮施了魔法,变得很小很小;栎树看起来更像他怀里的橡子,松柏让他想起上午啃剩一半的松果,整个世界仿佛能被抱在怀里。月光照在远处的山脉,像下了一层浮雪;照在一颗颗树木上,像映光流动的溪;他们侧着月光飞,月亮给他们的半边身子披上一层晚风吹不走的薄毯子。
龙飞得很慢,慢到松鼠有些昏昏欲睡了。他缩成一团躺在龙背上,迷迷糊糊地回托尼一句:“那你的翅膀们一定很感激遇到了我……呼…”
龙降落在森林中央的一顶树冠上,他弓起背,让松鼠顺着脊柱和鼻子滑到身前到一枝树叶上,羽翅扬开环住了他们。我也很感激遇到了你,他说。
彼得瘦了。
松鼠光滑柔顺的皮毛变得粗糙杂乱,背上深棕色的花纹间混杂进许多灰白的毛发。他渐渐咬不动橡子,肌肉逐渐无力,身体一天比一天轻,只剩下皮层堆积在肩颈和腹部处。彼得的牙口变差,胃口也变差。松鼠的双腿不再有力,不再能轻而易举地爬到龙的头顶,欣赏夜晚的星星了。
龙终于被允许每天陪着彼得出去摘野果,可情愿下咽的只剩下托尼一个。“多吃点,”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把果实向松鼠的方向推一推。
彼得笑了:“我现在够做你的饭后甜点吗,龙先生?”
“怎么可能,”龙轻声告诉他,“你这么小,如果我真的要吃,就该把你再喂的胖一些。”
彼得陪着托尼的时间很长又很短。
死亡的概念对龙而言是十分模糊的;龙的肉身不会死去,可以活得比世界还要久。他们不需要吃食也不需要饮水,睡一觉的时间足够无数个生命降生又过世。八年可以是彼得的一辈子,也是托尼呼一口气、眨一只眼的瞬间。
松鼠蜷缩着躺在地上,龙把他圈进怀里的空地,张开翅膀罩住他们两个。他用鼻子蹭蹭彼得冰凉的脊柱;只是睡着了,龙心想。他只是睡着了。我也该好好睡一觉。
睡一觉就全都忘记了。睡一觉就好。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小少年。
小少年住在一座王国边缘处的小村落里,那里阳光充足,稀少有阴雨或寒冷的天气。城市村落周围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平原,正下午时出去,可以在嫩绿色的草地上打滚,毛茸茸的蒲公英和草根扎得脖颈有些痒痒,摘几朵遍地满是的小雏菊,送给家门口卖面包老妇人。有风吹过的时候,不足膝盖高的草叶浮动如同海浪,幼童见了总会开心地喊叫一声,兴高采烈地把身体埋进荡着柔顺波纹地花草中。
村落十分喧嚣,但比起吵闹这熙攘却更让人觉得温馨:安静坐在角落时,少年能在清晨遇虫鸣,听到牧羊人的哈欠声,嗅见参杂着烤炉热气的面团从蛋糕坊里飘出;太阳再升起一点,街道已经热闹许多,铁匠打铁和木工锯木的声音钻进耳朵,草地前游戏的孩子不小心摔了一跤,一阵嬉笑油然而生;当光亮逐渐消失在地平线,白日里十分热闹的店铺熄灭了油灯,蜡烛的火光透过一户户窗户,照亮暮色中脚步声开始成双入对的小镇。
小少年很喜欢这个供他生长的小村落,但隐隐地,他总觉得自己不属于这片草原上平静的生活——他的确喜欢明媚的天空和小雏菊,喜欢拐角处的烘培坊里蓬松的面包和木匠铺里松树皮味道;但他也喜欢阴影中空气温湿的森林,喜欢有些酸牙根的果子和松塔,喜欢小村落中不常见的鹰鸟,喜欢月亮,喜欢只在图画书里见过的龙。
他决定踏上旅程,去往他只在梦中看见过的森林深处。
这是他第一次被一位人类吵醒。
“你好…?”男孩的声音因兴奋而轻颤,“真抱歉吵醒了您…!首、首先我并没有任何恶意、呃我是说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像您这样的动物!真抱歉打扰到您但我…请问您是一条龙吗?”他有些太过激动了,忘记他们仅仅是第一次见面,忘记龙可能不知道人类的语言,忘记龙的骨骼在他面前就像山脉,嘴巴像是火山口,扇一扇尾巴就是一阵狂风袭来。“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这里真暗——少年想着。暗道他只能隐约地看清轮廓,树叶和枝叉变得像折纸般单薄,暗到他从惊喜到情绪中脱离,抽一秒空隙去思索自己究竟走进森林多深。男孩望不见眼前龙的样子,他看着龙的剪影,却还没等开口就遇见一逢亮色照在土地。明暗的变化让少年的眯了眯眼睛,他又迫不及待地想瞧,就用一只手稍稍遮掩,只留一条缝隙;从几指间,他看见一颗光滑的橡子,一团与这片没有花草生长的空地格格不入的灌木,几颗与森林中拥有圆形树冠的树木格格不入的塔松,和一条正拨开枝叶让阳光泄露的暗红色龙尾巴。
“我叫托尼。”龙慢慢睁开眼,“是一条龙,唯一的一条。”
“您竟然是红色的……!”少年雀跃雀跃着脱口而出;他可真是漂亮,男孩想到。龙的张开的翅膀像鲜活跳动火焰,双眼比任何一颗橡子都要明亮。他一定在这儿生活了很久,少年下着定论,不然怎可能在如此暗淡的森林中这样明亮?“‘托尼’可真适合您,先生!”他笑着对龙说,“我叫彼得,彼得帕克…那个、请问,您会介意我在这儿住下吗?”
龙眨眨眼,少年当他同意,欢呼着脱下自己的提包。龙困惑起来,有些迟缓地问男孩:“你不害怕我吃掉你?”
“为什么?”少年抬头看他,忽然笑了;他总觉得自己很久以前就知道这答案,就像被藏在梦里的种子,在此刻开出一整片森林来:“我这么小,甚至不够你的饭后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