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下雪的时候是圣诞节那天。我记得尤其清楚,因为我是那天才赶到这个国家的。说实话,对这里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我当然从没花费过心思去回想,但从时不时一闪而过的片段中我看得出这儿的变化暂且不算过分。


这大概是我成年后第一次用原本的身份生活,不是说我会安分下来——毕竟城市够大,资源丰富,想要独吞是不能不耍些小聪明的——倒不如讲是时候变本加厉;“帕洛斯”本不是个我费尽心思搞来的名字,又既不光鲜也不亮丽,不糟践白不糟践了。


跟往常一个规矩:都到了新地方,就先从简单的下手——这次的“兼职”是小学部的助教,毕竟孩子往往是整个家庭的软肋。先从普通的开始——小孩子哪会深思熟虑,甚至用不着搭话就全从他们的喃喃自语中摸清楚了。先从普通的开始,然后去靠近拉拢那些家长老师们更愿意信任的“乖宝贝”,最后才是那些家里有的是钱财挥霍、自命不凡的小混蛋们。“兼职”走上正轨,“正经工作”也不能落下;联系上那三五家低劣到完全没有脑筋思考合作方是真心或假意的诈骗公司,按正常指标干上一段时间,临走时把他们的账本改上两笔再给那群客户的号码和资料调几趟包,趁他们正冤仇哪出了些什么问题的时候捞上最后那笔我早下了注的油水,再趁乱离去就是。教两天书,去那些家境富裕的孩子家里补补课卖卖教材,乐观的话四个月,就是不乐观也能保持在盛夏来临之前,我又可以前往下一个地方。


疫情的到来并不能算搅乱了我的计划,顶多算我这次有些倒霉点儿。学校方面不需要我多操心——既然那群小混蛋们都要被迫留在屋子里,那作为“助教”的我工作内容也只剩下给家长打电话稍微沟通慰问两句了。“正职”那边要稍微耽搁些,对我来说倒是没差——什么时候混熟了什么时候开始收割,每天两条信息隔段时间一通电话,等疫情过去再见面温存温存,也不是多有难度。


而佩利,佩利才是真正毁了我计划的那个。


当然他没做什么,不过是仗着身体硬朗又正巧住在我楼上几层而每天都过来大闹一通并且不是高喊要出去玩就是吵着非吃肉不可。哦对,他还有可能在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把我餐具中所有的瓷器打碎了。以及我卧室里的台灯。以及客厅茶几上的花瓶。以及——以及今天他来的时候可能没有告诉他师父,不然那位老人家的工钱怎么还没到账?


我皱一下眉头,微微踮脚够来放在衣柜顶端好防止这狗仔子摔碎的手机,却刚解了锁就听到收到转账时象征性的硬币声。我朝着客厅里正跟沙发靠枕搏斗的狗子望了望,不禁思考这么个明白事理的老人家怎么就收了这样一个徒弟。


“帕洛斯!”他注意到我,咧开嘴笑出一口的虎牙犬齿往我这边跑,就要扑到身上时我侧侧身,他就直径撞到我身后的桌子腿上——换做小学里其他的孩子我可不敢,特别是这群上到四年级后开始变得刁钻古怪的小鬼头。但佩利这叫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身子又够硬朗,这不,从地上爬起来他揉揉他那绝对什么都没装下的脑子就又开始闹腾了:“帕洛斯,我要出去!”


佩利身体素质过硬,我当然不同;他穿着背心短裤在楼道里晃悠的时候我待在有空调的卧室都要套上条毛衣。倒不是多怕冷,就是小时候没人养,还不明白怎么出去“工作”的时候也吃不上什么,到现在就容易生病。我低头看看一脸期待的小狗子,心想着他倒是开心,但我可没那个胆:“外面有病菌,出不去。”


他扭头去看窗外,习惯似的用鼻子嗅了嗅,把我看笑了:“病菌你哪里闻得到,傻狗。”


他转回头,半张开嘴,有些失落的样子,就连身后那条虚拟的狗尾巴仿佛都停止了摇晃,耷拉在身后。“行了,”我嘟囔着告诫他,“就算没有疫情我也不能陪你出去。外面都飘雪了,多冷。”


说完我就转身要走,没迈开半步发现这小狗蛋扯住了我的裤腿。我刚要讲话,却被他先发制人:“那我饿了。”


我撇撇嘴,佩利脑子是不好使,但他在“扮可怜”上面绝对是个无师自通的奇才。大概是他平时的野狗子劲儿和失落安静的样子呈太大对比了,竟然比一些小孩乖乖巧巧抹眼泪的样子更让人愧对良心:“想吃什么?”


这话一说出来我就后悔了,不仅是因为我不会做饭,更是因为佩利身后那尾巴几乎是即刻摇摆起来的。我早该想起来的,这群上了三四年级不大不小的净是些小混蛋,就算他们可能真的没有智商。得亏了他师傅没有那群家长事情多,给佩利吃顿外卖也是可接受范围内的。我拿来手机点餐,佩利在一旁高兴地蹦着高,一边还不断嚷嚷着说要吃炸鸡。我付款时截了屏,心想着待会儿能不能问他师傅要报销。


过了大约二十多分钟,门铃响了。那狗仔瞬间变成一炮火箭筒,喊都喊不住地往门口冲。我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佩利已经开好了门,我便接了外卖袋就掉头要走,却反常地没听见小狗蛋兴奋地叫声:“佩利?”


外卖员已经坐电梯下去了,留下那小孩一个人身体僵硬的站在楼道中央,背对着我:“帕洛斯,”他用力吸吸鼻子,“有奇怪的味道。”


我当他恶作剧,开玩笑口吻地回他,“怎么,你是闻到空气里的病菌了?”


他罕见认真地冲我摇头,又嗅了两下,然后二话不说进了楼梯间往楼上跑。佩利智商再低再闹腾人,他师傅好歹也是付了钱请我来看他的,要真出了点儿什么问题,我几乎还没开始实行的计划就要直接泡汤了,只能硬着头皮爬楼梯。他没走远,就在上面两层,在他家门口。佩利站在楼道里,好几户门中有一扇是敞开的。不久之前还给我转来一笔“补课费用”的老人的肚子垫在门槛上,身首分离。


我从小到大一直从事的工作不允许我在第一时间叫来警察,只能看着佩利缓缓坐在在他师傅身边哭喊了好一会儿,在他把嗓子吼哑后阴差阳错地问他:“…佩利,你父母呢?”


他看着我,眨着哭红的眼睛摇摇头。


我很惊讶,不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哪,而因为我熟知这个动作。这个摇头渗透了我的童年,像谎言和欺骗一般无孔不入地与我为伍。小时在垃圾堆中苟活被问话是否走散时,人们把摇头当作我不知父母的去向。刚刚“入行”不久遭人逼问时,他们当我摇头因为不愿回答。即便是现在,这个与众不同的摇头依旧如影随形,甚至伸长了爪子,够到了佩利身上。


他没有父母,我看着血泊中老人的尸首想,和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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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型冠状病毒时代的佩帕酱()

帕洛斯第一人称()

是很不正经的摸鱼(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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